天有时,地有气,材有美,工有巧。 合此四者,然后可以为良。 ——《周礼·考工记》
中国使用羊毛的历史很久远,但是羊毛和毛织品并不是农耕文化的主流,这与中国的民族文化和民族特点有直接关系。而羊毛地毯,是人们利用羊毛功能中的一个很小的维度,在这个小领域中,人们的印象和了解更少之又少。熙华经典的赵英伟,在中式地毯领域已经有十多年的摸索,这期间,他与夫人亲赴美国和欧洲搜寻散落在西方的明、清地毯,研究故宫藏毯,寻找制毯古法工艺,试验、恢复古典中式地毯的经典纹样与颜色……我们以对工艺的追求和坚持来回溯,希望可以从传承的角度了解中式地毯的前世今生。
《三联生活节气》:什么是古典中式地毯?
赵英伟:地毯对中国人,特别是汉族人来说并不熟悉,这与我们的民族文化特点有关系。现在我们所知的地毯大国,比如土耳其、伊朗、阿富汗、巴基斯坦,其实都是使用羊毛的大国,他们的家用日常生活中,地毯是必需品。中亚地区自古以来就是地毯最核心的产地,这是跟当地的文化与民族生活习惯分不开的。特别是对于游牧民族,当然现代游牧的概念已经跟古代不一样了,但是传统还遗留下来,就是有羊,有羊的食物和羊活动的空间,有随时可得的用来染色的植物,有很好的水源等,当然人们还要有很多自由的时间去创作、劳动。中国古代也是用地毯的,这从一些古代文献、绘画中还是能够看到历代使用地毯的方式。唐代以前,比如在日本的正仓院博物馆里面,我们能看到陈列的唐式风格居室,就是人们在地毯上席地而坐,搭配着矮式的家具,地毯是居室中特别主要的一个印象。到了宋代,高式家具出现了,从之后的文献里我们看到,毯子不仅铺在地上,还有很多是铺在床与榻上,或高出地面的台子上。中式地毯鲜为人知的一个原因,就是存世的中式古毯非常少,而这些地毯当时的使用场所,基本是皇家贵族的宅邸或寺庙。中式地毯的古典时期,则是从明永乐到清雍正的一个短暂的历史时期。在这个时期制作的中式地毯,在技艺和审美上都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,地毯界称之为古典中式地毯。由于至少从明初开始,宁夏就是为紫禁城织作地毯的故乡,有时也把这些地毯称为“老宁夏”地毯。而我们一直在做的,就是搜集并以传统手工艺复制中式古毯中的经典杰作。
《三联生活节气》:古典中式地毯的图案有什么特点?
赵英伟:与波斯等中亚地毯不同,古典中式地毯的图案非常“中式”,比如祥云、莲花,其设计运用了很多绘画技巧。以“宁夏花夔”为例,其图案中心是一个象征和谐的圆形夔纹,类似的纹饰最早见于中国的青铜器,四角衬以回纹拱肩,边中的纹样与大地相呼应,白色莲花粉色花瓣的织作模拟了中国画的润色手法。再比如,紫禁城中的宫毯“一尺莲”,人走在毯上,每一步正好踏到一朵莲花,好似步步生莲。古典中式地毯的每一个纹样,应该说都有它的一些来处,这也是它的文化根基所在。由于每复制一块古典中式地毯都可能是一项数月乃至逾年的工程,我们在选择图案时非常谨慎,只复制那些被确认是最精美而经典的图案。
《三联生活节气》:从开始到有能力恢复古典中式地毯,您做了哪些准备?
赵英伟:进入地毯行业其实是一个偶然。十多年前,我的一个美国朋友在拍卖行工作,所以他了解到中国古代有一些非常美的地毯,在世界地毯中占有非常重要的位置,但是在高端地毯市场里根本找不到中式地毯。当时,中式地毯给人的概念就是廉价的,可以大量生产的。所以我的第一个想法就是也许我们可以找到方法,在中国把古代这些经典、优美的地毯复制出来。从这个最开始的想法,不知不觉就一直走到现在,中间有很多时候觉得是骑虎难下了。因为最开始我们是找一些在国内很有名的地毯厂,比如新疆和田地毯厂,是传统非常悠久的一个厂,我们请他们按照我们寻找的纹样来复制,但是结果是没有办法达到我们想要的效果;这些效果与传统工艺的使用是无法分割的,比如采用天然染料染色,颜色上与化学染料染色有着天壤之别。用料上也存在相似的问题,现在更多的是劣质的机纺纱,你可以说它也是羊毛,但是这个差别就好像木材有不同的等级,从非常精致昂贵的,到普通的,甚至朽木的,都可以叫木材,羊毛品质也有这样一个非常大的分类空间。后来我们在河北的一个小村庄里面找到了一个做毯的老师傅,他从地毯厂出来后在村里教大家制作地毯,所以村里很多人在家里面就有机梁(织做地毯的传统木制机梁),我们去的时候已经是他传授的第三代了。在这个基础上,我们又去挖掘植物染色的传统工艺,把它做出这样一个现在我们能够看到的产品。从开始到能够有能力复制古毯,我们花费了四年多的时间。
《三联生活节气》:目前,市场对中式古典地毯是什么反应?
赵英伟:可以说,我们现在已经习惯了一说毯子大家都不了解的现状。我们最开始做市场调查的时候发现,人们对毯子的认识特别有限,基本上市场上看到的机织毯,或者波斯毯就是大家对地毯的全部认识。我们制作的地毯跟它们其实有很大的区别,一是图案,二是颜色。但是大家对植物染色已经特别陌生了,他可能觉得很好看也很喜欢,但价格为什么这么昂贵?我们现在虽然在做这件事情,但这个事情本身自己不能够支持自己,只能以一些副产品来支撑,比如以古典地毯图案为原型的鼠标毯,是我们代理的美国产品。如果只靠手工地毯,很可能六七年前就已经停止了,因为市场对它的认识非常有限。包括织工也是,大概十年前,我们曾经有一段时间,光织工就有二三十人,到现在则只有几个人在做。现在人们都希望做能省力而出效益的工作,如果出去打工能拿到三千块,她绝对不会为了相当的薪水坐在这织地毯。织毯是辛苦的工作,一坐就是八九个小时,这样不停地织,所以织的人也越来越少。
《三联生活节气》:大概介绍一下地毯制作的工艺?
赵英伟:说起地毯这个词语,每个人脑子里都会有自己的印象,到底什么是地毯?我们做的地毯,有一个专有的名词叫“手工打结地毯”。手工地毯还有另外一种,叫手工枪刺地毯,就是用电动的机器往返穿梭,把毛线挂在底布上的方式。它也叫手工地毯,但手工打结是最传统的方法,并有着不可被替代的优势。打结是织工按照图纸拴不同颜色毛纱的过程。中国地毯传统的结叫八字结,波斯毯也是这种八字结,还有一种结叫土耳其结,又叫马蹄结,大同小异,就是在两根经线上拴一个结。编织地毯的毛线,有一些是手工纺制的,每一股线粗细不匀,这是手工纺线的特点。纺线中还有一个专业词语叫捻度,就是捻的紧度,捻度不同形成线的松紧不一样。植物染色,其实是我们做地毯中遇到问题最大、最多的一项工序。不同地域的同一种染料,它的颜色不一样,同一种染料第一次用它是一个颜色,第二次再用它就出来另外一个调子……拿茜草来说,新疆的茜草和印度的茜草,两个颜色相差很多。还有媒染的过程,不同的媒染方法,同一种染料染出的颜色也会相差很多,还有染液的温度、浸泡的时间、水的硬度和酸碱度等都会影响到最终的颜色,这些都只能在长期摸索中积累经验。现在的一些书面资料,其作者可能没有做过实际的试验,有些论述不见得是正确的。比如老的宁夏毯,有一种被称作“木红”的颜色,我觉得在古代也许是苏木染的,它是一种中药材,也是一种染料,但得色的耐光性不太好,开始染出来可能是不错的红色,但是长久暴露在日光中,它的红就会褪去,可能有一些老毯会用这个染料来染地色,但我们现在很少用这种染料来染红了,而是用印度的茜草。编织工艺也是我们在制作中慢慢总结出来的。比如古毯是单层地组织还是双层地组织,两种织作结构使毯子的薄厚软硬有很大区别。还有结构上的复制,市面上大部分毯子都比较硬、厚,但很多古毯都很薄、软。我们在按照这个想法改变织作结构时,会由于对纬线的张力把握不好造成毯子的形状不直,也经历了很多次失败。所以,选一个图案,到制作出一块毯子的周期,可能要半年甚或一年以上,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。从开始配色,准备毛纱、染色、织作,到下毯以后的后处理过程。如果做得成功还好,一旦失败代价非常大。但是坚持这种传统的手工艺,就是会有种种的不确定性。
《三联生活节气》:制作地毯主要的植物染料有哪些?
赵英伟:可以染色的染料其实种类非常多,但是这么多年下来以后,我们发现只是在用一些非常优秀的染料,优秀的意思就是它的色牢度在很多方面都是非常好的,而且颜色互相搭配起来又能组合出更多的色调。当然染料也不要太难以得到,比如像胭脂虫,出产于中美洲,难以作为常用的染料。红色我们用的是印度茜草,中国的茜草更接近棕色,没有橙红或是砖红这种调。蓝是用天然的靛蓝,来自浙江雁荡山区,我们都知道板蓝根是药,但是它也是一种可以产蓝的植物。淡雅的绿色,是蓝草加上槐米套染出来的。咖色就是用核桃皮、栗子皮这一类的,还有儿茶、海娜,海娜也是一种进口染料,比如有的人做纹身就是用海娜。黄色可以用槐米,槐米是槐树的花没有开的时候像米一样的花蕾。这些染材要经过一些初步的处理,比如粉碎,有些染料在染之前要浸泡、发酵。比如茜草就需要先预热,让它有一个内在发酵的过程,如果发酵不好颜色就不会太丰满。其实这些染料,世界上很多民族都知道,比如埃及的金字塔里,木乃伊的裹尸布有一些就是用茜草染成。150年前,化学染料出现,植物染料慢慢退出了历史舞台,因为它使用起来工序繁琐,成本高,操作周期长。(转载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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